曾经叫清歌


【未敢忘忧国】

灵感源自古风曲子《赤伶》。军官和戏子的老套故事,谢铮X陈柳。

位卑未敢忘忧国,哪怕无人知我。


  谢铮坐在新开设的租界剧院里,身姿挺拔,大脑却已经迷迷糊糊地一片混沌,几乎要睡过去。

他完全是被下属们拉来了,军装还来不及脱就被安排进座位,听着耳边的戏曲歌剧婉转,却完全爱不起来。


恍惚间谢铮听见大家吆喝起来,声音很大,但似乎并不是叫好。抬眼打量一下,认出是名段《霸王别姬》的旦角站在台上,唱腔断续而干涩,被喝倒彩的声音扰乱了阵脚。听个戏还这么多事情......戏子唱的不好,台下人也喧闹,谢铮有些没了心情,抬手压住手下人叫嚣的声音,丢几个大洋给戏班管事。

“安静,像什么样子。”谢铮斥着,招了招手,“换个人吧。”

又是一阵喧闹,众人起哄的声音,管事呵斥戏子的声音,来回踢踏的脚步声......锣鼓又吵起来,唱腔悠柔。谢铮靠在椅背上揉揉额角——还是太喧闹了。

谢铮阖了阖眼睛,又忽而想起那个唱砸了的戏子——怕是也不好过吧。

这地方,真是乱七八糟,没完没了啊......看客与歌者,戏目前后,都有不同的愁绪苦难。

 

离开剧院时几乎到了凌晨,谢铮刚出门口,就被远处一个小小的声音唤住:“军爷......”是唱砸了的戏子,立在大门侧面的阴影里,几乎要被风吹倒了。手下人自是不客气地骂着:“唱成这样还不快滚?搅了我们长官的兴致。”

谢铮摆手,打发走一干人后独自走近去,就着昏黄的灯光细看了几眼。还是个瘦弱的孩子,看着不过十几岁岁年纪,欠着身子不停念叨着那些学艺不精十分抱歉之类的说辞。

“无碍。”抬手止住了蚊呐般的碎碎念,谢铮问道,“叫什么名字?”

“陈柳......还是怕的紧,男孩子微不可查地往后缩了一下,不小心露出胳膊上几条青紫的伤痕。

“被为难了?”谢铮挑了挑眉。

“是,染风寒嗓子不好,唱砸戏搅了军爷的兴......”陈柳还抓着这事解释,眼睛里浮起一层水光,恐怕下一秒就要掉下泪来。

这愧疚慌张的样子让谢铮一阵头疼,干脆又赏了些钱:“有病就治,回去吧。”

陈柳接过钱,小小的几个硬币攥在掌心,说不出的高兴。深鞠一躬表示感谢,小孩儿的眼睛很澄澈,漾出来的笑容也干干净净的。

有了这几个钱,在戏班日子就能好过一些了。陈柳思忖着,眼见谢铮转身要走,又连忙送道:“军爷慢走。”

谢铮的身形在夜色里渐行渐远,风似乎暖了几分,陈柳远远地看着他,直到那个影子也消失在街角。

 

  后来事情渐渐多起来,任务一个接一个把日子挤得无比匆忙。直到六月办完事,得空去湖边坐了一会。不想又看见了陈柳。

  还是在唱《霸王别姬》,戏台上独自唱念的样子有些孤寂,也并不是多么悦耳。饶是谢铮一个外行都听出他技艺平平,来往的人群也没几个停下来,不久就收了工。谢铮靠着栏杆看他,却见陈柳也看见了自己,正亦步亦趋地赶过来。

  怕他跑掉似的。

  谢铮一下被逗笑了,等他走过来说完客套话,才勾起嘴角:“现在有空吗?我带你去听场好的,高兴一下。”

   

  那天谢铮带他去了全城最好的戏院,听了一出《霸王别姬》。目的很单纯——看看名角儿是怎么唱的,学习一下。陈柳的眼睛全程闪闪发光,时不时在台下悄悄比划着动作,对着口型。

  谢铮轻笑着,觉得小孩儿专注的样子真可爱,看起来就是个十五六岁的孩子。待戏散了场,谢铮才和他搭话:“喜欢吗?”   

“喜欢,谢谢您!”小孩真的很开心,眼睛亮晶晶的,与谢铮初见他时判若两人。笑起来一口白牙,可爱的紧。

“你多大了?”谢铮笑了几声,又问。

 “十九,下个月就满二十了。”小孩答得没什么波澜,谢铮却吃了一惊。

只比自己小两岁吗......这身形,说是十五六岁也绝不为过吧。瘦弱得仿佛是用纸糊的,风吹一吹都有些打晃。只有清澈如水的眼睛,闪烁着属于少年人的光芒和活力。

 

上了大路,陈柳就不太肯和谢铮走在一起了:“我是个戏子,和您走在一起像什么话。”说着他笑起来,满足的笑容一直漫上眼角,在灯下显得很让人放心。陈柳儿又鞠了个躬和谢铮道别,快速离开了租界区——这本没有他立足之地的地方。

谢铮看着他的目光有些复杂,少年的步子很快,不一会就隐没在黑暗中了。真是个让人心疼的孩子啊,自己在机关办忙得焦头烂额,却似乎没什么成绩;而这个小小年纪的伶人,却已经尝尽了生活艰辛,还能笑得灿烂。

有些人生得贫瘠,却长势葱茏。这大概是自己所羡慕不来的吧......

 

日子过得很快。谢铮闲下来就会去听一听陈柳的戏,依然不是多么喜欢,只是看着那人在台上,就觉得安心,希望他安稳幸福。

陈柳的戏依然唱的不好,节目也从压轴调到了合演,甚至是中场休息时才叫他上台唱上一段。陈柳被人欺骂,总是。有些落寞,谢铮就笑着哄他——别人的戏我都不爱听,唯有你的最好。

偶尔谢铮有空,也会和陈柳出去逛逛。给他买些喜欢的小吃,或者在公园聊聊天。谢铮甚至还送过一套衣服,白净的衫子衬着弯弯眉眼,甚是好看。

打那以后,陈柳有时间就穿着衫子,谢铮看着也高兴。

 

但是谢铮也能感觉到,紧张的气氛一天天替代了宁静。这不仅体现在越来越厚的文件上,一连串的电话上,和上级下发的紧急的征调令上。

还有更直观的表现,以至于陈柳都能嗅到那一丝紧张气息,越来越浓郁。

入秋还不久,谢铮接到一个电话,说是有个穷小子要找他;一直喊着要找姓谢的军爷,在门口遭到了殴打。谢铮僵了僵嘴角,还是吩咐带人进来见。打人的挨打的,都带进来。

其实不用看都知道是陈柳,也不可能再有旁的什么人了。但谢铮想不通,有什么事会让陈柳找到这里。

 

不久人带进来了,陈柳穿着谢铮送的那件衫子,已经脏污了不少。嘴角淌着血,一进门就急急地唤他:“军爷......”谢铮凝眉,听警卫解释情况——

原来陈柳不知有什么事,一定要告诉谢铮。被几个梨园弟子听到,本就嫌他没甚才能,现在又攀附上谢铮,定是招人记恨。几人打到了谢铮楼底下,被警卫拦住,就都带了上来。

谢铮皱眉,赶走了其他人由警卫发落,只留下陈柳一个。关了门问话:“什么事?”

“军爷,我听说敌人都打到家门口了!我觉得我不能再唱戏了......”

很冲动的一句话,谢铮心中一凛,再开口就已经是锋锐的腔调:“听谁说的?”

“就是戏散场后,听客人议论说起来的......最近很多人都在说这些事情,戏班的戏也唱的少了,怕惹起风声。”陈柳眼睛里尽是焦灼,看得谢铮一愣。

这孩子的眼睛原是清澈透亮的,甚至有时还会含着泪。什么时候起,变成了这个样子呢?

那双瞳孔里简直像在燃着火,映着窗外重重叠叠的山峦,看得人直恍神。

“嗯。”谢铮略过这个话题,又问:“不唱戏,你做什么?”

“我会说评书,也会些简单的小曲儿,总是饿不死的。”陈柳儿找了个能回话儿的答案,又急急地想去拉谢铮的手,“谢军爷,这个时候,真的不是唱戏的当儿啊!要是家都没了,陈柳儿又能去哪里唱呢?军爷,军爷......”

谢铮被他抓住手,感受到少年剧烈而激动的颤抖,似是被什么东西拨了一下,心头震撼。

“陈柳饿死事小,敌人打到家门口,我哪里有心思唱戏呢?不怕军爷笑话,我本就唱不的好。这样一来,倒不如解脱了......”

“若看见敌人冲杀进来,满地炮火的景象,我陈柳还忍心站在台上,恐怕也唱不出什么好了吧......”

陈柳一直絮絮地说着,谢铮低头看着他,余光瞥见胸口徽章,墙上旗帜,不觉震撼。

戏子都有如此情义,自己又如何呢?

世事多艰,但情义千秋。

 

陈柳见谢铮迟疑,冒险换了个称呼:“谢铮......”

突然被叫了名字,谢铮低头扫他一眼,吓得陈柳躬下身去。明明怕的紧,却还在哀哀地求:“请军爷帮我,我想离开这里的戏班,去邻城卖艺赚些钱。陈柳一介戏子上不得战场,但也让我做些贡献吧......”

静。

良久,谢铮有力的手拉他起来,靠上自己结实的肩头:“你是也好心,我帮你。”

“谢谢你,有这般情义。”谢铮拥着他,不顾那一身的血污,“陈柳,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伶人。”

 

  三个月后,陈柳在一个离谢铮并不太远的小城说起评书,醒木拍下讲述保家卫国的英迹。

  一袭旧衫,脸庞稚嫩,唯有眼睛写满了坚定。

  烽火燃山河,一介伶人,位卑未敢忘忧国。

  谢铮守在那个与陈柳相识的城里,护佑它不被烽火侵扰。夜深人静时远望华灯,心里却总想着那个唱《霸王别姬》的孩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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